【红兴】人非草木

*现背

红雷哥视角



人非草木



*

二十岁那年的冬天,哈尔滨下了场大雪。落雪纷纷扬扬下了许久,像天上往尘世里倒绵白砂糖。你不怕冷,骑着二八杠大街小巷的跑,于是眼睫上也占了一层冰凉的糖,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。你给喜欢的姑娘买了两根糖葫芦,揣着手等师傅将热浆淋到山楂上。热气儿柔若无骨的打湿你,你眼中的糖葫芦红得像天刚放晴时分打东山升起来的太阳,像姑娘红艳艳的嘴唇,可再红也没你的心红。你心里的炭火滚烫着灼人,能将世上的雪都烧成江河,将江河上的厚冰一一融化,化成来年三月的一汪春水,那水里翻滚着的鱼就是你年轻的信仰。

你接过裹了层糯米纸的糖葫芦,囫囵着东北口音跟人家讲了句谢谢您,蹬上车就往风雪里钻。那年你二十岁,筋骨皮肉饱实圆满,跟人打架时候能以一敌三,啐一口嘴里的血腥味儿依然能勾着嘴角往人鼻梁上招呼。你不单断过鼻梁,胳膊也断过,肋骨连同掌心上都存着浅浅的疤痕,但热血是比时间还好的药,你不认输,也不妥协。

冷风吹开眼睫上落雪又覆上层新的,糖葫芦递到姑娘眼前,她眼中也有寒江夜雪。你忍不住笑,抬手摸摸自个儿的脑袋,理得很短的坚硬发茬儿微微刺着掌心。你说你愿不愿意?掌心摊开了放到姑娘面前。

这时候你就醒了。你一个人躺在酒店床上,被子软而温柔,可你睡不习惯。黑暗与寂静同流合污,在这样的深夜化作潮水,打湿了你原本放在心上人面前的掌心。



*

你年纪大了,细长眼睛显年轻,鬓角仅染了零星的霜雪,可也终归是个四十多岁的人。你有点儿健忘,不动声色的躺了许久也记不起来姑娘最后是答应你还是没有。有太多太多的人途径你的生命,她们打马而过,湮没在岁月的洪流之中,在某个孤单的梦境中勾起些许支离破碎的雪泥鸿爪。

或许是冰糖葫芦的红与甜,杯酒的苦与烈,十指交错的震颤,躯体抱拥的温度。

你又睡着,模模糊糊时候听见房门窸窣的声响,而后是怯怯的叩门声。你沉着嗓子问了句谁呀,换来对方一个愣神的时间。你无端想起酒桌上坐在旁边小孩儿的侧脸,那鼻梁的走势像山峰一般峻拔凌厉,脸颊却温软光洁,露出一点儿羞赧的牙齿是上好的白瓷。

那双眼,怯生生中含着十足十的光亮。


“是我呀,”迟疑着顿了一顿,那把嗓子比雪还要软与甜,”红雷哥。”



*

八九十年代对你来说是怎样的呢?后来你也曾在风雪载途的行路之上同小孩儿讲起来,那时候豆汁儿比现在浓得多,酥饼五分钱俩,街上总一水儿穿着金工实习蓝布衣裳的工人。冬天得比现在冷,可再寒的风打在胸口上都穿不透衣服冻不到心,穷极的浪漫是刚刚提笔时分掉下来的一滴氤氲的墨。

你有点儿健忘,再想不起来那时候从七岁起你是在哪个水库上滑得冰,想不起来你十八岁那年许得什么愿,想不起来九零年春晚上倒数第二个节目,想不起来那个给你写情书的姑娘的字迹。

可你还记得过去的歌儿。它们时常在你耳边回圜,像极了那天你抬头望天时分飞过的十一只白鹭,它们从你眼前掠过,伸展温柔而雪白的颈,滑过沁着血的湖面像滑过你菲薄而不知所终的流年。


你感到有目光的印痕停留在侧脸上,眼神相贴,然后是长久的纠缠。

小孩儿眼里有二十多岁的你,连同着千山万水,风霜雨雪,黑夜的云放走了仓皇的月,以及明日可期的希冀。


初识之日十足十的光亮永远如同星辰。可纵然斗转星移,那光亮不改。


你伸出手掌轻轻覆在他的凉凉的眼睑上,小孩儿又软又长的睫毛像蝴蝶一样在你的掌心里颤抖忽闪,而后是顺从的闭上眼睛,在天光雪色之中红得惊人的嘴唇划出来细软的一声。

”哥哥。”

空气那么冷,可又那么胶着。

你想要吻他。



*

依然是大雪,又一年。冬天的天黑的很早,纷雪寂寥无声。你在厨房里做饭,整个人笼罩在氤氲的热气中,你在极尽的温暖与湿润中唱起一首旧歌儿,这时听到轻轻的叩门声。

是他。寒气扑面而来,他发间裹挟着北方的风雪,堪堪挡在眼睛前,是褪去了妆容后十分清白素净的一张脸。

“想我了?”你懂得将心声融成玩笑话,伸出手臂将他揽了进来,指尖收回来时摘掉他睫毛之间的一粒雪,“饿不饿?”

那锅粥终于也没有煮熟,小孩儿只剩一层单衣的躯体贴在你背上,两条手臂从后面环过来,扣子从下往上一个个解,手指伸进去贴到腰腹,分不清冷还是热。

你想要笑,轻了声音叫他的名字,艺兴。艺兴,等一等。

他便真的停住了,好像不知所措一般松了手,然后开始磕磕绊绊地系上你的衣扣。

这个小孩儿。你在心里叹气,关了火,便感到凉凉的唇印在嘴角。他青涩的亲吻你,看得清被灯光晕染的如同光晕一般细小的绒毛,脸颊上浅淡的三颗痣,鼻尖连同眼睫一起刺得你发痒。他闭了眼睛,但眼角尽是脆弱的飞红。

你想你知道什么是爱,爱在隐晦而静谧的时间里游走,牵引你你泅渡过岁月的沧流,看不到一句回头是岸。

当你走过山川湖海,饮过苦酒江河,站在温柔的人造灯光下。

在隐晦而静谧的时间之中,你心跳如鼓。


是亲密,又不止于亲密。

是情爱,又绝非只是情爱。



*

从一九七零到一九九一,从一九九一到二零一五,时代的车辙一刻不停的向前滚动,你踏过四十余载年,走了这么远的路,才遇到这个小孩儿。

“且走呢,且走。”你在烈烈冷风中唱起一首旧歌,白鹭退过沁血的湖面,你想起二十岁那年故土的大雪,糖浆的热气,冰鞋刃儿滑过湖面如同剖开你年轻的信仰,你心中的火焰融开了腊月的江河。

你走向他。

那夜的长桥,路灯,闪光的双眸,拥抱的身体,炽热的吐息。你看到他眼中含着一汪滚烫的热泪。

你走的那么辛苦,可又不枉这辛苦。


“哥哥。”他说。

你的指尖伸出来摘掉他眉心的夜露,抑着嗓子里的哽咽轻轻问他:“才活到六十岁。”

他抬起眼睛看着你。你想这个人当真是有全世界最好看的上目线,那双眼中的水将垂未垂。


你们相视无言。你们心知肚明。


先前的数十载你替他看过,后面的岁月,他要代你去看。



*

命运提笔时分落下一滴墨,氤氲开所有错位的柔软。

这就是你穷极的浪漫。




-FIN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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